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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包

—— 春相随之二

红包

🥁 晨光曲

    🎵 留白

    🎵 春相随:年夜饭

    🎵 春相随:红包

  🎵 山的邂逅

1


        过年,有很多害怕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拜年。害怕逢人说吉利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。害怕红的爆竹。害怕红的贺卡。害怕红包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拜年,害怕说吉利话。因为,怕见人。更准确说,怕见一些一年只见一次的人。怕同那些人应酬,怕要把“新年快乐”、“万事如意”说得好空泛、好表面、好虚伪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, 因为,对我来说,红色里蕴藏的不安的成份远比喜庆的祥瑞来得大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爆竹。因为,怕吵,怕刺激,怕恶作剧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卡,因为,俗!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当然红,是原因之一。但是,问题远不仅这样。这几年,读了些心理辅导的书籍,明白了成人许多异常行径,往往应追溯到自己童年的经验。因此,难免对自己的心悸作种种猜想、追踪……



2
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自己小时候的春节,过得克制、压抑,也许,小时候, 自己的红包虽然收得多, 但红包总是没有什么份量。上学时,满足不了虚荣的心理。妈一而再,再而三的解说,广东人红包里的钱包得多是对对方的蔑视, 表示对方穷、寒酸。 不管这说法是否有传统的根据,抑或只是阿Q的慰藉,反正,在学校里,我抬不起头。当老师或者同学拉着我问过年拿了多少红包的时候,我总是暧昧地说:“钱,妈妈收着,还没结算。”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既然红包钱收得少,自然不会奢望快快过年,然后可以拿这笔横财,去满足自己的物欲, 哪怕只是一架模型飞机、或者 一套 《西游记》连环图。久而久之, 对红包也就很淡泊了。



3


        中一中二,自己正值渴望成长、渴望被人尊重的少年期。 新婚的舅父舅母过来拜年,寒暄客套一番之后,舅父向妈妈建议,相互取消给孩子发红包这一 “陋习”。舅父说,孩子会为钱争风吃醋,孩子会变得势利眼,孩子纯洁的心灵会被红包污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这舅父,留过洋,书法写得很好,对传统礼节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。 妈听后, 有点措手不及,不知道怎么办。既不想为了发不发红包同弟弟争执,又不想改变维系了几十年的传统。 正在左右为难,家里的笑姐听了,右手朝天划了个大圆圈,大喊一声:“唑! 新年不发红包?大吉利是!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舅父悻悻然, 不敢多说什么。舅母手忙脚乱的从皮袋里挖出红包封,匆匆忙忙地把红包封起来。

笑姐,在我们家族工作几十年, 是她把舅父带大的。外婆分家后,她就转到我们家帮忙,六十余岁的她,德高望重, 说的话自然是很有底气的。再加上她天生的嗓门儿大,说话就更加正义凛然,谁也不敢不遵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舅父虽然发了红包。但是,自此,我捏着别人递过来的红包,心里就会觉得很不舒服,很内疚,很有罪恶感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小一个红包,干嘛弄得大家的关系这么紧张?小小一个红包,干嘛包裹着这么多复杂和心机? 我自认从小生长在一个对金钱不是很有感觉的家庭,向来也不很计较金钱方面的得失。可干嘛还要让人误解、议论?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害怕受伤害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天生的敏感,宿命的敏感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害怕充满心机的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它像红色的贺年卡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它像红爆竹。

        害怕红包,因为:红!



4


        总是想超尘脱俗。 但是,尘缘未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总是害怕过年。但是,总是不能免俗的过年。

        许多年了,我那位倡议新风的舅父已经不再挨家挨户地拜年了。但是,家族大,再加上年轻一辈的开枝散叶,我家的庭院永远没有冷落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去年,家里来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客人。妈兴致勃勃地把躲在书房的我喊了出来,妈不住的问我:“记得吗?记得吗?” 我腼腆地点了点头。他是豪舅父,妈妈的一个远房亲戚。

        豪舅父,在我众多的亲戚中, 该是学历最低的一位吧。年轻时的他,壮硕硬朗,每个星期天,他都会骑着摩哆车上外婆家打杂。给外婆家那几头狗冲凉啦、治烂疮啦、清理鸽子笼里的屎屎尿尿、下莲池去挖藕啦……在我们孩子的心目中,除了能干、勤劳, 他有说不出的一种风采、泥味,叫人觉得踏实。

        转眼间,舅父已经六十余岁。眼前的他, 依然浓眉大眼。笑时,唇间露出一颗金牙。但是,身体明显的瘦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前些日子,听妈说,豪舅父患上了不治的癌症, 进出医院多次。他怎么不呆在家里养病? 他怎么拜年来了?

        我倒茶, 招待豪舅父吃百果盒,默默地坐在一旁听他同妈妈叙旧、聊天,说自己的病情、自己的孩子。他说,过几天,还要上吉隆坡、槟城找儿时的玩伴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一个病人,年,竟然可以让他过得那么积极、 那么投入、那么洒脱、趣味盎然。心中不禁生起万千感触, 他的家眷并没有让他知道自己的危急。但是,他自己,知道吗?清楚吗?

        临别,他递过了一封红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用了。 都这么大了。”我推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要的,要的。是晚辈,都要的。” 他坚持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握着他的手,久久,久久,由衷地祝福他身体健康,吉样平安。然后,收下了红包。

        红包,叫人感伤、沉重。我们各自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预感。

        红,红着不安,通过血液,叩打着我的心脏,无情的、癫狂的。



5


        春节走了不久,豪舅父也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出殡那天,我没去。 但是, 我那个不拘礼节的舅父倒是出现了。 妈告诉我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灵台前,舅父旁若无人地哭得涕流满脸、心碎胆裂。

        妈说:“很少见到大男人会哭得那么怕人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来,舅父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,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暖意, 口上却说:“因为豪舅父老实、耿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妈摇摇头,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都不再多说什么了。



6


        今年春节,年花开满一屋。屋前屋后是菊、是兰、是水梅的天下。 屋里, 供狂放的、自我的百合,还有朋友盛情相赠含蓄谦虚的水仙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一如既往,客厅永远是热闹喧嚣,宾主相互祝贺“恭喜发财”、“万事如意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,今年再看不见那门金牙。但是,我会永远记得那次既是拜年又是告别的拜访。

        还好,有新年。

        还好,有拜年。

        还好,有贺年卡。

        还好,有说吉利话的传统。

        还好,有红包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我可以遇见豪舅父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我可以遇见许多一年只见一次的人,聆听他们诉说过去一年的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我们可以刷新对他们的记忆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我们可以说上几句其实不那么实用的吉利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以握握他们的手,感受他们手心的汗, 感受那一丝暖意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可以给我太过简炼与晶亮的城市生活注入一些农村的和缓、琐碎、婆妈、含糊、邋遢、原始、淳朴、善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忽然, 我想起那个愤世嫉俗的舅父,不知道他今年过不过年?不知道过年时他发不发红包 ? 不知道他今年会不会过来拜年?

如果,人,可以生活得简单,那多好。比如说,红,就是红。红包,就是红包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又记起舅父的一手好书法,如果他过来, 我会研墨,让他给我家添幅对联……


(完稿于1996年2月)

  风起   
      问松     
   黄嘉一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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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松 四题

1  风起:人文相关
2  我思故我在:现象的思考
3  开卷:超越文字的阅读
4  浪迹:风的声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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