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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都戏院二三事

—— 里里外外  尘嚣飞扬

首都戏院二三事

🥁 如歌的行板

    🎻 首都戏院二三事

    🎻 假设冰山还有融化的冲动

    🎻 多出来的一程路

   🎻 窗口的风铃随风摇晃

1    边走边唱


        1992年4月27日,我约了近十位同学一起到首都戏院看电影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,莫名其妙地参加了一个剧本编创研习班。课程结业, 适逢 “国际电影节”,市区影院红红火火地放映近百部电影,不同院线齐齐联手,不分彼此,租借场地, 促成了一季的热闹。电影作品来自全世界各地,以风格特色与个性作为考量,不以商业为取向 。 一起结伴出席的同学,有比我年长的,也有比我年轻的,我的年龄是各位的中位数,购票打杂等工作,注定非我莫属。陈凯歌的《边走边唱》是少数的几部中文电影, 剧本研习班是以中文授课, 选一部中文电影入场,顺理成章。 一番张罗之后,大家约定晚上八点半直接在首都会面,取票、交接、付款。

        平日在课室,大家来去匆匆。感动的是,交往不深,绝大多数的同学当晚都准时出现了,唯独一位例外。那是一个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,我迟疑了一阵,剩下的一位,我究竟该等下去?还是不去理会? 手上多出来那张戏票该如何处理?

        9点,戏院外已不见人潮 。算了,票就由我赔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探头进场,荧幕上一老一少、一前一后的两个瞎子蹣跚地在黄土地上赶路。

        观众席灯光已经熄灭,我在漆黑的空间挪动着步伐,同步移情,一如影片中的瞎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找到座位,坐定 ,稚嫩而又透着倔强个性的童声破空而出——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千弦断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琴匣开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琴匣开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买药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买得药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看世界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天下白”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老瞎子告诉小瞎子:“把琴收好,哪一天弹断一千根琴弦,就可以取出琴槽里头的药方去药铺买药,眼病就可以治好了。”一千根断弦是药引子,缺一根都无效。

        磕磕碰碰的日子跌跌撞撞地过。当累积到了九百九十九根断弦时 , 调皮的小瞎子用弹簧射石子帮老瞎子把最后一根琴弦打断了。隔天,老瞎子兴奋地上市集买药。然而,药铺子告诉老瞎子,哪来药方?这不就是一张白纸!

        老瞎子听了百般无奈,只好回村,但他没忘给徒弟带上一只大风筝……

        《边走边唱》想说什么?或者说陈凯歌想借史铁生的小说《命若琴弦 》说些什么 ?电影与梅特林克的戏剧《群盲》有什么内在联系吗?是否借鉴了什么,又超越了什么?我还沉浸在影片虚无压抑的氛围中,久久不能自已。

        散场已近午夜,同学赶末班车,作鸟兽散,没人有兴致留下吃个宵夜,进深交流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直以来,我都是个后知后觉的人,大事小事都懵懂。朦胧中哪怕逮住一些蛛丝马迹,却不敢确认,每每求教身旁的智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喜欢这一个故事吗?”往车站的路上,我向同行的同学请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电影最打动你的是什么 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中国的姑娘就是漂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哦,他说的是女主角许晴。想不到他会给我这么一个回复,一时语塞。


        1985年,史铁生完成《命若琴弦 》的书写 。

        1987年至1990年,陈凯歌赴美留学。

        1989年,北京发生了六四天安门事件。

       1991年,陈凯歌完成《边走边唱》的拍摄,可中国至今未正式放映。

        年代上的顺序是否能帮忙我们梳理思绪,把握电影底蕴?导演要我们相信什么?不再相信什么?抑或不可不信什么?

        巴士来了,我跳上车,结束了联谊活动,这也算是一次叙别吧。此后,同学间不再约会。

        尽管如此,新加坡弹丸小岛,各人的际遇总是不费吹灰之力飘然而至。其中,说“中国姑娘就是漂亮”的那位不久后上北京读电影去了。另外一人考取了博士文凭在大学当讲师,一人成了报社名记者,爽约的那位已成了早报目前每周风雨不改的专栏作家 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我呢,依然两袖清风,睁眼瞎子一样地看世界,边走边唱。



2    天长地久


        首都不只是电影院。

        2018年5月25至31日,戏院摇身一变成了书展展厅。书展,我买了《天长地久》,获取一张讲座赠券。6月14日,戏院更成了龙应台《天长地久》读者见面会讲台。

        阅读龙应台的作品其实已经好长的一段日子了。

        《野火集》,我读到年轻人的朝气与勇气。

        《亲爱的安德烈》,我读到现代母子不设防的真诚应对。

        《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》,我读到“政治正确”的扩音喇叭雷人的声浪下小人物的无语。

        见面会伊始,龙应台娴熟地暖场,她问大家,对首都戏院有着什么记忆?

        英国建筑公司的设计奠定了新古典主义。仰头,里头金黄与青绿的主色调,天花板上细纹浮雕的个性化风格披露了原业主商人Namazie的波斯出身。这家以纽约乐斯剧院(Roxy Theatre)为模仿对象、有着1600个座位的首都戏院于1930年开业,是当年东南亚鹤立鸡群的电影院。

        台上龙应台继续引导大家回顾,在这里看过什么电影?

        观众的回答,此起彼伏——

        “《江山美人》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《独臂刀》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《007》!” 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六、七十年代,看电影是一项蛮普及的消闲活动。我当然也看电影,然而,多在住家附近放映二三档电影的小戏院。不竟羡慕起就读首都邻近的莱佛士书院、圣约瑟、公教、圣尼格拉、圣婴的学生,他们时常到首都看戏吧?

        回首前尘,我呢?我在首都看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?

        屏幕两旁柱子上的飞马浮雕忽然跃身而起,引我进入历史的隧道。1973年就读高中,班长组织同学一起看《唐吉柯德》。 事缘历史课刚刚读到了欧洲的文艺复兴,提到了塞万提斯、提到了《唐吉柯德》、提到了人文主义。于是,下课后一伙同学拎着书包浩浩荡荡地入场,完成一次文学的速读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看的这一部《唐吉柯德》是音乐剧电影,唐吉柯德骑着瘦马,挥舞长矛去挑战风车、胖嘟嘟的仆从唯命是从一脸憨相、女主角起伏着丰满的胸脯唱着高音卖弄风骚……这种种,对于当年淳朴的华校生,与其说是娱乐,不如说是一次底线的挑衅。我对说着反话的剧情、骑士精神、风尘味浓郁的电影风格、透着挽歌色彩的喜剧,说不上理解,更不会认同。稀里糊涂地入场,混混沌沌地离开,反正感觉就是开眼了,进大戏院了,见过世面了 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场,龙应台轻柔地带领大家分段朗读她的《天长地久》。入场前,我已经读完全书。今晚感觉是在陪太子读书,百般无聊。注意着龙应台怎么推进活动的同时,也开小差想着自己的心思。现代人的贪婪,总是一心多用,美其名multitask:多功能作业。

        《天长地久》的副题是“给美君的信”,我好奇:欧美的家庭直呼父母亲的名字真是那么普及吗?这风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其中折射了什么社会心理?

        不动声色地我开始刷手机,远眺境外风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全世界都可以直呼我的名字,但我却只有两个可以称呼我为妈妈的孩子。如果他们也直呼我的名字,我会感到很挫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有在百货商场走失了,才会大声呼喊妈妈的名字。因为,我的声音与其他小朋友太相像了,不然妈妈找不到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直呼父亲的名字,因为,他不配当我的父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有家长因为不能够与孩子良好沟通,才期待换个姿态去达到目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读着这些有趣的、观点不一的议论,我忍俊不住,噗嗤而笑,恰好与现场互动的笑浪完美汇流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,龙应台已经发完了她手中的礼物,接下来是答客问时间……

我其实很想问龙先生,她直呼母亲为美君,是在母亲严重失智之前还是之后?

        西方社会,儿女直呼父母亲名字的习惯并非固有的传统。目前自由主义当道,一部分家庭移风易俗如是实践,并不稀奇。不过,主导者通常是父母,而且应该是彼此的一项协议。长期沉浸在东方传统的美君,她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吗?不然,这一辑书信,其命运唯有一如作者所诉:“未读”、“不回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会场,我没有举手发问。不是每一样事情都需要针锋相对 ,不是每一个问题都只有一个处方。了解彼此文化的差异,立场的不同,让自己思前想后,当作参考,即是得益。举手提问是一种选择,不举手也是一种选择。进退之间,有理有据之外,还讲究天地圆融 。

        翻新后的首都戏院,依然贵气。缓步步下梯阶,量子纠缠牵引,我朗朗地背诵起中学课文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道可道,非常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名可名,非常名。

        无名天地之始;有名万物之母。

        故常无,欲以观其妙;常有,欲以观其徼。

        此两者,同出而异名……



3   唐吉柯德


        莱佛士登录后,新加坡河两岸是货仓,是商业重地。殖民地政府从防守的角度出发,选定福康宁设立总督府,成了行政中心。牛车水、多美歌与甘榜格南各是华人、印度人与马来人的生活社区。首都戏院并未坐落在商业中心或者生活社区里头。从地理上看,它更像是一个驿站,让大家每天住所工作两点一线往返之间歇个脚、喝口咖啡 。当年这么多名校聚居首都一旁,考量也应该是一样的吧。既不浪费商业行政区的地段,利用各族生活区重叠的部分办校,方便政府行政上的管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是一个郊野出世的孩子,从小到大,就读的学校处于新加坡的边陲。甚少“进城”,每年上市区大约就两三次吧。一次是开学前的那几天,到首都戏院旁的Bata总行买双新鞋,目的纯粹。另外一次就在农历年除夕,一家大小到牛车水逛花市。不管买新鞋、逛花市,巴士都必定绕过首都戏院。可我从未向父母要求买票看戏 ,为什么?除了体恤父母收入不高,更在于在洋派的首都戏院跟前我产生着巨大的自卑心理吧。

倒是,我对首都旁的校群有着无限好奇。城堡一样的建筑,由矮墙围住,每一面墙其实门口很多,但都是紧闭着的。偶然看到把头发梳理得油亮的女生、自信得体的男生, 在矮墙外疾步,或矜持秀气,或风度翩翩,敬佩之情,油然而生。由衷赞叹:名校调教出来的学生,气质就是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多年之后, 发现身旁潜伏着一城中人,马上探问:“下课后,常到首都看戏?”

        城中人答:“实验室的窗口望出去,就是巨幅电影广告。广告倒是天天都在看。别人我不懂,我爸爸管得严,放学后马上被押送回家,哪有自由?”

        圣尼格拉校舍尤其是城中城,男生禁地。 60年代,因为参与乐理考试,不用矫装,得以进城。可考试当天,找布告栏重复核对姓名,时间一晃而过,校园没看仔细。

        小五儿童节,又“进城”一次。老师指派,当亲善大使,给孤儿院送饼干。可是伸长脖子,眼珠溜溜地转动,也就是看到庭院斑驳的树影。灰水剥落的外墙或内墙,似乎没多大差别。

城中城可有好玩的地方?

        城中人语: “别说你们城外人,就连我们城内人也有不少禁区,隔邻的圣婴女中是禁区之一,那里的老师瞧不起华校生,专找茬责骂我们,不让我们用她们范围内的设施;修女有修女的禁区,孤儿院又有孤儿院的禁区。回想起来,哪有好玩的呀?”

        一惊!钱钟书《围城》乾坤大挪移?

        文字。小说。映像。电影。现实。 或有机、或无序、或重叠、或解构、或变形……曾几何时, 我阴差阳错地纵身入画,成了唐吉柯德?


(完稿于2019年9月1日)

  风起   
      问松     
   黄嘉一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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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松 四题

1  风起:人文相关
2  我思故我在:现象的思考
3  开卷:超越文字的阅读
4  浪迹:风的声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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