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出来的一程路
—— 冷暖自知的独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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🥁 如歌的行板
🎻 首都戏院二三事
🎻 假设冰山还有融化的冲动
🎻 多出来的一程路
🎻 窗口的风铃随风摇晃
1 “卡,你的?”
地球自转,周而复始。时间的轨迹,从容有序。 行色匆匆,偏偏是人的步履。
周末,卸下俗务, 北行的巴士,载着期待,期待红尘外的清幽宁静。周末的巴士,相对冷清。但,城市人都是忙碌的个体,各自低头,忙着利用手机传情。车厢里没有言语,甚至没有眼神的接触。人,关心的都是远距离,不是昨日的纠结,就是明日的幻梦。
“叮咚!”车铃响了,示意车长有人下车。
“先生,卡,掉地上了!”身旁一把声音,有着警察的威严、笃定与冷静。
低头,我看见一个小包包躺在我的脚下。俯身,拾起,里头夹着几张卡。
“卡,你的?”我正想递过去……
然而,“警察”已经下车,没有回头,扬长而去。
2 “你能够确定不是人家先把钱财拿走?”
车,重新开动,只是我的手中多了一个包包。
我把卡逐一抽出,用眼角瞄一遍。一张交通储值卡、一张登记卡、一张大学学生卡。
我迟疑着该怎么处理。
眼睛把车厢里前前后后的乘客仔细地看了一遍,没有一张脸庞与登记照片匹配。接着,我把登记上的地址输入手机,用GPS(卫星地理系统)搜索,掌握了失主住家的方位。哦,就在附近。我犹疑着是否马上下车,往他家奔去。还是……
就在迟疑间,车开动了。
那么,下一站我是否该下车,然后原路折回?
没有。我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热血以及冲动。
往禅修路上的这几个站,我一直揣摩最合理的处方。
送往就近警岗吧!我打定主意。
到站,下车。我径自走向候车的老人家,问:“你好!周围是否有警岗?”
“没有,警岗就在五个站前或者五个站后,你下车不是迟了就是早了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 老人家误会我是专程为警岗而来,人的沟通永远是误打误撞地行进着。
“你好!周围是否有警岗?”抵达禅修中心,向同修发出同样的问题。
同修要求了解来龙去脉。
我如实相告。
“怎么不马上交给车长处理?”
哦,一言惊醒!当局者迷,迷糊之间,我竟然错过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案。
“最近的警岗,该是宏茂乔。”
“这不比失主的家更远?”我嘀咕。“索性把卡送回失主手中,于我于他,不更方便?”
“哦,你捡起的只是证件,没有金钱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你能够确定不是人家先把钱财拿走,才把证件丢在地上?”
我哑口无言,坦然承认自己入世不深。
“建议你还是直接交给警察,免得惹蚁上身。”
禅修开始了,比起以往,我多了新的功课:怎么尽快放下今早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?
3 丢掷铜板,头还是花?
一天的禅修,汲取了什么?放下了什么?
雨后的天,依然阴森,我步上归程。
又上了巴士。 温差关系,巴士的玻璃贴着一层水气,路况看得朦胧,似雾又似花。
上警岗?往失主家走一趟? 心中还是不住地丢掷铜板,头还是花?举棋不定。
上失主家,路途短。另外的好处是:提早解除了失主心中的疑虑。
可是, 当事人目前在家吗?
如果不在,我是否该把证件交给屋子里的其他人?
如果屋里没人,我是否应该直接把证件投入邮箱?
我倒不太担心失主反咬我取走他的财物。愿意在阳光下亮相的人,心里不会藏着阴影。对方是一名大学生,我总不至于秀才遇到兵吧?
相反的,把证件送往警岗,除了达到保护自己这一层考虑外,似乎再没有其他理由了。
忽然,我想起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 。在纽约,你千万别把跌倒的老人家扶起来,他会说是你把他推倒的,要求赔偿。在巴黎,你千万别拾起路上的钱包,什么时候对方会回过头骂你是小偷。在北京,你千万别递过手机请陌生人替你拍照,不然拍照之后,手机理所当然就是他的了。
可那是纽约,是巴黎,是北京?我们这里是新加坡!
“五十步笑百步,哈哈!” 冥冥中,我听到噪声。
人,需要活得那么复杂吗?
我赫然起身,决定赌它一把,纵使被误解了,也就是一次人生经验,权当把前世的拖欠偿还了。
纷繁的思绪,此起彼落,反射了现代人的深思熟虑,还是神经衰弱、变态人格?
眼前,鹅毛细雨又一次轻洒。打不湿衣服,但是却是让人心绪不安。越过山坡,羊肠小径向前延伸。一路,除了脚步声,我还听到了自己卜卜的心跳……
4 量化的交换后,原先的动机是否由而变质了?
山的另外一边,没雨。
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站稳,然后按下门铃……
“请问尔达在吗?”
“我是阿达。”应门的是一个年轻人,他走到铁闸门的同时,纠正了我的发音。
“你好!”我仔细观察了一下,以年龄判断,这应该就是当事人,只是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,照片上没有。
“什么事吗?”
“哦,你能够先告诉我生日吗?然后我们再谈。”
对方没有犹疑,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正确的日期。
“今早,你丢了证件,对吗?”
“是的,8点15分。”
“看看这是你的吗?”我掏出了证件,递了过去。
“太谢谢你了” 接过,他喜出望外。
“抱歉,我没能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。我刚才有事……”
“等我一下,我去拿手机。”
“哦?怎么了?”
“请给我地址。”
我有点不知所措,于是告诉他一个笼统的方位,不提供细节。
“至少,请让我表达感激,让我为你召辆德士送你回家。” 也许,他同情我越过山坡后满脸通红,气喘吁吁。
“别客气。举手之劳。告诉我下山最短的路就好了。” 物化的社会,习惯以金钱去表达善意 。可是,量化的交换后,原先的动机是否由而变质了?
“怎么好意思?进屋喝杯水,吃一片蛋糕吗?”
“不了,我赶时间。”我随意找了个借口。真实的情况是今天受了戒,过午不食。
“至少给我电话号码,我们交个朋友。”
熬不过他,我把号码输入他的手机。
他家里的猫感染着主客应对的和谐,不甘寂寞地凑上前来,挨在我的脚边打转,表示亲热。
我还是我,证件还是证件。这多走的几步路, 改变了什么?
5 司机咆哮:“看你干了什么!”
又上了巴士。
习惯性地拿出手机,充分去挤压琐碎的时间。
手机屏幕上显现了阿达的短信。
“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好人好事,我太意外了!我们一定要再见 。”
“不需言谢, 匆忙之间,刚才忘了问你,你没钱财上的损失吧?”
“没有。我的信用卡与金钱都不在这包包。”
“下次记得在包包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,方便不时之需。”
“遵命。记住了。”
忽然,巴士一个转弯,砰一声,一个少年的“百事可乐”翻倒在地,棕色的汽水,冒着泡,随着巴士的晃动不断地扩张自己的版图……
司机趁着红灯转过头,大声咆哮:“看你干了什么?谁负责清理?你吗?”
少年低着头,不知怎么回应。
接下来的五分钟,车长不住地数落。
少年的不小心,是因。百事可乐倒翻了,是意外,谁也不愿意。
车长的叫嚣让空间弥漫了戾气。少年没有及时地道歉,也没有意思提前下车,躲避车长的责骂。 车厢内一片安静,安静着听得见善与恶博弈的张力。 我,可以做些什么?
环视,车上没有拖把。是否应该给车长一个小费,补贴他额外的工作?如果这么做,是否会火上添油,让他误会我企图用金钱堵住他得理不饶人的宣教?在欠缺人文修养的大环境中,似乎如何行动都不讨好。 或者,车长只是恰好找到一个机会借以宣泄都市生活的压抑?
世上问题很多,很多问题其实无解。
禅修后的我,也未必就有免疫力去收成更多和平 。
天黑了,站岗的路灯,守着本位,独善其身。
巴士,越过一柱柱的微亮。
到站,我跳下车。给阿达发了最后一个信息……
“回家了,这最后一段车程我只用了12分钱。”
“哈哈!谢谢你帮我省下召唤德士的费用,谢谢你这多出来的一程路。”
我似乎听到阿达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游荡,然而我的心却一直被车厢里头那冒泡的百事可乐刺痛。失控的百事可乐四处流窜,冒的泡是否更多了……
6 尾声
混沌的大千世界,个人能够做的唯有这么多。
这么多,也这么少 ……
(《源》杂志2020年度文学奖入围作品)
(完稿于2018年9月7日)